[轉錄] 看見房間裡的大象

新新聞1106期
看見房間裡的大象
顧爾德


美國認知社會學家傑魯巴維（Eviatar Zerubavel）在二○○六年出了一版書《沉默串謀者》（The Elephant in the Room，中譯本由早安財經文化出版）。這本書討論一個有趣而重要的主題：什麼樣的社會因素，讓人們對一個公開的事實，採取沉默與否認的態度。

原文書名直譯為「房間裡的大象」，意思是說，房間裡明明有一頭龐然大物存在，而房間裡的人個個耳聰目明，卻都視而不見。這種視而不見，顯然不是生理因素使然，而是社會因素－－有某一種社會結構性力量，讓這群人共同否認一個公開存在的事實。

這種現象也就是大家都熟悉的「國王新衣」寓言。因為裁縫師說，祇有笨蛋才看不到國王的新衣。最後，祇有一個天真（社會化未深）的小孩，大聲說出國王裸身的事實。

在這則寓言中，讓舉國共同接受裁縫師謊言的最重要因素是，包括國王在內，大家都不想被認為是笨蛋。這種社會壓力，讓全國上下大聲讚美國王的新衣。另一個壓力是權力關係，國王不想被臣民視為無能的領導者，所以宣稱自己看到裁縫師奉上的布料。掌有最大權力的國王都認可的事實，底下的臣子們怎麼敢去否定它？

「房間裡的大象」存在於社會各面向，到處都有大象，人人都看不到。例如，亂倫家暴的家庭中，妻子對於丈夫施予小孩身上的暴行視而不見。我們在社會化過程中，會被教導，很多「不相干」的問題可以忽略它，或者基於禮貌，不要去議論某些「是非」、「隱私」。這種表面上的尊重，卻形成一種結構力量，讓我們刻意容忍或忽略某些事情的存在。例如，很多社會中族群矛盾是個社會事實，但大家都不會公開去談論這件事。又如，許多社會還是歧視同性戀，這一方面迫使同性戀者不敢出櫃；另一方面，明知某人是同性戀，但又基於「不過問人家隱私的禮貌」，而假裝自己完全不知道對方的性取向。

權力、資訊的壟斷，擔心被視為異類的恐懼感，再加上無法預測表面和諧假象被扯破之後的不確定感……各種力量交錯，形塑出無數的共同沉默串謀者。在納粹時代，整個德國都無視於猶太人被迫害。在台灣白色恐怖時代，不同省籍族群，都被蔣家壓迫，但大家都默許壓迫的存在。

在納粹與白色恐怖的例子中，我們可以理解權力的威嚇是讓民眾看不見大象的重要原因。不過，隨著威權與獨裁崩解，人民沒有被權力壓迫的恐懼，是否可以打破沉默、勇敢地承認房間裡的確有頭大象存在？

傑魯巴維卻指出：「沉默具有自我強化的本質，沉默得愈久，就感需要『以更多的沉默掩飾（我們的）沉默。』今天的沉默，明天愈難打破。」長期累積的沉默，造成的一個孤獨、疏離的個體。

過去幾年，台灣在談「轉型正義」問題，在討論兩蔣功過時，的確也看到傑魯巴維描述的現象出現。過去在兩蔣威權下噤若寒蟬的人民，在兩蔣身後，還是拒絕審視兩蔣與白色恐怖的關連，還是選擇稱頌兩蔣穿著美麗的新衣。

祇有承諾房間裡有大象，才可能把大象請出房間。不過，最困難的，還是大家都勇敢地承認，這裡的確有頭大象。